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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9章 笨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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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】

端陽最終沒有叫醒林辰。

樓下的士兵像是覺得還不夠,正在折磨那個可憐女人的屍體,再沒有痛苦的哀求聲,端陽只能聽見放肆到將要刺破天際的殘忍笑聲。

他默默把窗簾拉上,覺得這玩意他自己一個人看見就行了。

林辰仍在熟睡,另一頭,刑從連也同時把頭縮了回去。

……

刑從連回到自己的手下面前,一腳踹開門。

小五和康安坐在一起,王朝和小六不知在嘀咕什麽玩意。

“老大!”四人蹭地起身。

刑從連懶得和他們中任何一人廢話:“小五、小六去確定高孟人現有可戰鬥人員的數量以及僅存彈藥儲量,我們準備撤離……”

“帶……帶多少人撤離?”小六惴惴不安地問。

“這棟樓裏的所有,以及之前被查拉圖俘虜的全部高孟人。”

“可我們要撤離去哪裏?查拉圖想要高孟人,恐怕整個達納地區包括周邊國家都沒人敢接收他們。”

“你也知道?”刑從連冷笑。

“老大……”小六訕笑。

“達納河出海口,卡加西港,我會安排船送他們去願意接收難民的國家。”

“明白!”

王朝按捺不住,舉手問道:“那老大,那我呢?”

“廢話,你還能幹什麽,我們五個人能掩護這麽多人撤離嗎,當然得找人來。”刑從連道。

王朝擼起袖口,眼睛都亮了:“是要叫幫手抄家夥嗎,要叫多少人!我記得這附近還是有不少各國隱秘軍事基地的,還有雇傭兵組織黑鷹安保在這裏也有分部,老大你說叫哪家我們就叫哪家!”

“想什麽?”刑從連沒好氣,“看看最近誰有空過來旅游,再找三個人來。”

“三個?”王朝問。

“一個狙擊手、一個重火力手和一個炸彈專家。”

“得令。”王朝迅速掏出手機,點開聊天群,群發了消息,很快,劈裏啪啦的提示如爆豆般響起,“老大……他們說,都有空……”

刑從連懶得管那幫人的“有空”究竟要翹多少任務,他幹脆地道:“既然都有空,讓張龍、趙虎、還有野豬來,裝備清單我等下開給你,讓他們帶來。”他看了看表,“達納時間明天中午12點前我要看到人。”

王朝用力點了點頭。

他話音剛落,康安猛地舉手,積極地道:“老大,需要我做什麽?”

“你幫我個忙。”刑從連冷冷道。

“什麽忙老大你說!”

“滾遠點,別讓我看到你!”

康安苦著張臉:“對不起。”

“行了,滾出去抓兩個查拉圖士兵過來問清楚礦場布局,然後把這裏具體的兵力布置情況偵查清楚。”

“我知道了!”康安終於從霜打茄子的狀態恢覆過來,說完就風一樣沖出門。

“眼光差到死。”刑從連瞥了眼小五,冷冷道。

……

林辰醒來時,看到端陽不同於往日的沈靜側臉。

青年人戴著口罩,正站在實驗臺前,對著眼前一份血液樣本不知在做什麽。

他輕咳了聲,端陽趕忙回頭,放下手頭活計,洗手後蹲下身,冰涼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,簡單測量他的體溫和心跳,還認真檢查了他的眼睛。

大概是因為端陽戴著口罩,林辰總覺得青年人好像冷峻了那麽一些,但很快,眉眼中的冷峻就被濃濃的擔憂替代:“林顧問,你哪裏不舒服?”

“渾身都不舒服。”林辰笑著說。

“我很認真問你。”

“我也很認真回答,真的渾身都疼,你要是真研究出新型毒品,麻煩給我一針先。”

“請您不要開玩笑了。”端陽正色道。

林辰吃力地坐了起來,醫生開始生氣,那麽作為病人,他還是應該老實些。

林辰點了點頭,又看向實驗臺:“你真開始研究毒品了?”

端陽有些尷尬:“你剛才在睡覺,我就把外面關著的恒河猴查了一遍,這裏的猴子,確實有問題。”

“被註射了高純度的毒品,當然有問題。”

“那種毒品有問題。”

“新型毒品總歸不太一樣。”

“這裏的恒河猴被註射的毒品,和常見毒品不太一樣,一般的成癮會帶有嚴重的心理渴求,但這裏有些猴子雖然狂躁不安,但看上去並不是因為得不到什麽東西而狂躁,他們更像是仍舊處於被註射毒品後的狀態,這都多長時間了,怎麽可能……”端陽自顧自說道,“我之前並不明白,周瑞制藥開發的新藥和這種毒品有什麽關系,但它可能確實影響大腦內某種物質……”

“確實很奇怪。”林辰掙紮著想要站起,“扶我去看下。”

“你你你,別起來了。”端陽將人按在地上,我把猴子放在實驗室窗口給你看,你躺著看。

林辰想了想,說:“不用了,我應該相信你的判斷。”

“哎。”

“你剛才在做什麽?”

“我看這裏有固相柱,想用最原始的方法,把血液裏的藥物分層析出,看看能不能得到回收的毒品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林辰點頭,“不過你做完後,記得銷毀結果,只有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。”

“我懂。”

“剛才說到哪了?”他問端陽。

端陽一副你又打岔的表情,不過他還是認真回答:“你說,那個面具人抓我們,是因為在這裏只有他能和我們交流,而不用擔心我們向什麽人告密。你強調說這很重要,然後就沒下文了……”

“這當然重要,這提示我們,做逃跑方案時,一定要考慮到語言問題這點,也就是說,我們只有劫持那位面具人出逃一條路可以選擇,並且,一定要事先掐住他的死穴,迫使他必須帶我們活著離開。”

“逃跑?”端陽瞪大眼,“我們要逃出去?”

“不然呢,坐以待斃?”林辰掀開一些蓋在身上的實驗服,反問。

“但是我們怎樣才能劫持他?”端陽想了想,“解剖室裏有很多刀,實在不行我還可以上載玻片!”

林辰冷冷道:“這裏的監控系統告訴我們,一旦你貿然拔刀制住他,很快就會有士兵沖進來用偽劣AK把你打成肉醬。”

“那……”端陽打了個激靈,臉皺了起來,“您的意思是,就我們兩個,要在監控下,不動聲色地制服那個面具人,讓他帶我們出去,可這怎麽才能辦到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誒?”

“只有一個大致方向。”

“什麽方向?”

“比如你現在煉個迷心蠱一類的藥嗎?”

“什麽東西?”端陽滿臉不可思議。

“我的意思是,我需要一種讓他吃下去不知道自己是誰,乖乖聽我們話的藥物,比方說類似於噴一下就能騙人交出所有家產的迷幻噴霧。”

“不存在這種藥物,那都是騙人的。”端陽正色道。

“這樣啊,你太誠實了。”林辰頗為遺憾地說道,“那我們完蛋了。”

端陽突然道:“你是說,刀不行,但下藥可以?”

林辰點頭:“刀不行的原因很簡單,我們只有一次機會,你很難在監控下用冷兵器隱蔽地制住他的命脈。”

“那如果是針頭呢?”

“嗯?”

“小型針管註射器……”端陽看著外間的猴子,突然說道。

林辰心念電轉,明白了端陽的意思:“我想,姑且可以一試,不行也是死,沒什麽大不了。”

端陽長長吸了口氣,哭笑不得:“林顧問,您都病那麽重了,能不開玩笑了嗎?”

“開玩笑很好,起碼可以掩飾我現在的真實心情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掩飾?”

“因為我怕你知道我現在病得快死了失去堅持下去的信念啊。”

“林顧問……”青年醫生再次愁眉苦臉。

“端陽。”林辰突拔高音量。

他眼前的青年人再次打了個激靈。

“如果你想活著走出這裏,不要再把任何情緒寫在臉上。”

“我……我盡量。”

【二】

雨林的落日漸漸從夏姿山脈一側降下,黑暗逐漸覆蓋上整片森林。

刑從連的前手下們早就四散開來,各自幹活,他則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抽煙。

外間是饑腸轆轆的高孟人分食僅存幹糧的聲音,炭火燒得劈裏啪啦,混合著父母安慰子女,情侶相互訴說的聲音,當然,還有醫生最後一遍檢查病患狀況的聲音,總之那些輕柔的高孟語落在刑從連耳中,很難得讓他覺得煩躁。

他把煙頭彈遠,在幹草堆上睡下

房門被人推開,段萬山蹣跚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

刑從連張了張嘴,未等他開口,段萬山一把將門關上。門關上的那瞬間,段萬山整個人像是被抽去脊柱,以肉眼可見的狀態垮塌下來,砰地摔倒在地。

刑從連蹭地站起,將人扶到幹草堆上躺下。段萬山躺在草堆上,像是一截蠟燭已經燃燒到生命最後時光,已經用盡他的所有力氣。他微睜眼,用一種虛弱卻認真地目光註視著他,仿佛有很多話要說。

刑從連非常不愉快:“段老師你這個樣子不對,很像是要托孤,但我不想聽。”

“不是托孤。”段萬山掙紮著,想要伸手在懷裏翻找,“我懷裏揣了瓶酒,快拿出來看看有沒有摔壞。”

刑從連低頭,見段萬山右手顫抖,拉了半點都沒有拉開夾克衫拉鏈,他挑了挑眉,幫了個忙,果然在段萬山懷裏正躺著一瓶巴掌大的酒:“我老家北市的二鍋頭,牛欄山。”

段萬山躺在地上,掙紮著想要坐起。

刑從連實在看不下去,將人扶在墻上靠好。

段萬山將酒瓶遞給他。

刑從連並沒有接:“這算什麽?”

“謝禮。”

“禮太輕。”

“但情義重。”

段萬山的手執著地舉在半空中,並說:“這是我千辛萬苦托朋友從北市帶來的,一直沒舍得喝,放了整整十年。”

“那我就更不能收了,因為你下句話肯定要說,反正我這輩子也沒機會喝了。”刑從連撇了撇嘴,非常冷酷地道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段萬山突然爽朗地笑起,他笑聲虛弱,有種看淡生死的灑脫。他不知道拿來的力氣,用力擰開瓶蓋,徑自灌了一大口:“我還有機會喝。”

月光下,醫生面色慘白,大概是人之將死,刑從連意外從段萬山那張老農似的臉上,看出一些年輕時的英俊味道。其實年輕時這個詞也不對,他看過段萬山的簡歷,這位醫生剛過四旬,按聯合國現有的年齡階段分類,四十多歲還只是青年。但大概是在達納的歲月太催人老,段萬山看上去遠超出自己的真實年齡。

刑從連忍不住開口:“你不能死。”

“人都是要死的。”

“你現在的狀態讓老子覺得,老子千辛萬苦來達納幫你救人,你看到我就放心了,說死就死,讓我覺得幫你就是害死你。”

段萬山搖了搖頭,他弓起膝蓋,將褲腿一層層卷起,刑從連這才看到褲管下掩蓋多日的傷口。那應該是貫穿性的槍傷,被一根木棍堵住傷口,腐爛的傷口中,泥漿似腥臭的血還在滲出。段萬山似乎是在傷口上敷了草藥類的東西,但對於槍傷來說,這種治療根本是杯水車薪。

刑從連擡起視線,看著醫生喝酒後,略顯紅潤的臉,但他很清楚,這種紅潤更像是回光返照。

“敗血癥,毒素已經侵入全身,截肢都沒用,不過我沒什麽意思,只是告訴你,如果你不來我也得死。”段萬山說,“不過就是死得不太值了。”

“你覺得你現在死得就值得了?”刑從連反問。

“哈哈。”段萬山的胸膛因為笑意和病痛而起伏,“我這屬於撞上只好硬抗,要不然呢?”

段萬山反問一句“要不然呢”,刑從連突然細想了下,不然就是放下上千高孟人不管,獨自逃生,對於像段萬山這樣的人來說,並不存在這種選擇。

他再次冷笑,他發現自己冷笑的次數自從來到達納後與日俱增。

“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你活著,在你接下來的一生中,說不定可以拯救比外面多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人?”

“在我中彈之前,也並不知道自己會死。”

“如果你知道自己會死呢?”刑從連堅持。

“你非要問這麽苛刻的問題?”

“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命題,問將死之人這些問題,很有意義。”

段萬山垂下眼簾,仿佛在深思,刑從連很清楚看到這位醫生臉上閃現過的各種情緒,最後,經過深思熟慮,段萬山擡頭看他:“我應該還是會幫忙吧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,未來的一萬人自有能救他們的人。並且我很確定,如果我看到這些高孟人垂死而不伸手,那我一定一輩子都活在懊悔和愧疚裏,那比死還痛苦。而我想,您的手下們,也是這麽想的。”段萬山緩緩道。

“你怎麽快死了還要做和事佬。”刑從連再次煩躁。

“很抱歉將您卷入這件事。”段萬山再次鄭重道歉。

“你什麽意思?”刑從連瞪了他一眼,“我看起來像是會因為這種小事暴躁的人嗎?”

段萬山搖了搖頭,嘆息道:“因為您一直在對您的手下生氣。”

“我的人我還罵不得了?”

“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“我生氣不是因為他們,他們來找我、甚至你最後找到我,我都覺得沒什麽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只要理由正當,解決這些讓你們要死要活的問題,對我來說都是舉手之勞。”刑從連掏了根煙,叼在嘴裏,用打火機啪地點燃。

段萬山微微張嘴,看著他,有些驚訝。

“這就是我這種人存在的意義。”刑從連平靜地道。

雨林銀月初升,亮得過分。

過了很久,段萬山才開口:“可你確實一直很暴躁。”

“我暴躁是因為私事。”刑從連的語氣又不好了。

“像你這種人,還會被私事煩惱?”段萬山靠在墻上,仰天喝了口酒。

刑從連覺得,段萬山大概是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終點,越來越不像之前那個老農民,畢竟老農民不會對恩人這麽犀利。

“如果有人在等你回家,但你暫時不能回家,你不覺得煩躁嗎?”

“您夫人?”段萬山問。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是?”

“我……朋友,但可能是未來的男朋友。”刑從連很幹脆說道。

“未來?”

“因為我在我們確立感情前,突然被傻逼手下搞來處理你們這堆破事,不知道我回去的時候他還會不會接受我。”

段萬山酒差點被酒嗆住:“還是男朋友?”

“你恐同?”

他話音未落,卻見段萬山失神地笑了起來,醫生拿起酒瓶,又抿了一小口,看向窗外的月亮,久久無言。

見段萬山一副正在思念什麽人的模樣,刑從連趕忙向後退了退:“我不是很想聽你的情史。”

段萬山笑了:“您就聽一聽吧,聽聽將死之人的感悟,說不定對你有啟發呢?”

“那好。”刑從連想了想,認真地道。

……

實驗室裏,端陽饑腸轆轆。

因為林辰再次睡去,而面具人又沒有到來,他就一個人繼續完成先前為完成的提取工作,順便查看這裏所有的恒河猴血液樣本。

他放下最後一支試管,伸展了下手臂,向實驗臺邊的地面看去。

林辰裹著幾件實驗服,再次沈沈睡去。

雖然林辰不斷在開玩笑,但端陽非常清楚,林辰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,他先前已經把實驗室裏的無水酒精溶劑稀釋到百分之七十五,給林辰做了簡單消毒處理,但很顯然,林辰現在需要的是大劑量抗生素,幫助他對抗體內的細菌。

他看了看時間,拿著酒精蹲下身,從層層醫生實驗袍中,將林辰受傷的手拿出展開。

因為掌心傷口發炎化膿潰爛的關系,林辰原本蒼白瘦削的手掌整個腫起,連帶手指都紅腫不開,變成原先的兩倍粗。端陽用棉花沾了酒精,給他清潔傷口,泛黃的汁水順著傷口淌下。

傷口消毒本來就應該是劇痛,然而林辰只是略顯不安地在睡夢中掙紮了下,連眼皮都沒有睜開,端陽心中憂慮更甚。

他給酒精蓋上瓶蓋,重新站起,將東西歸位,過了一會兒,林辰才勉強醒來。

端陽低頭看去。

剛從半昏迷狀態清醒過來的林辰強撐著睜開眼,在看到他的剎那,林辰眼神中潰散的焦距在很短時間內聚攏,瞬間恢覆清明。

端陽想,林辰的意志力大概是他所見過最強大的之一。

“你殺猴子了?”躺在地上的林顧問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,向解剖室的位置看去。

端陽蹲下身:“在為明天的大逃亡做準備。”

“那全靠你啊,端醫生。”林辰強裝愉悅地說道,“不過如果到時候有機會我身體情況不允許,我希望你一個人走。”

聞言,端陽猛地一震。他看著在短時間內因感染而迅速衰弱下來,卻一直不停用各種話刺激他振作的心理學顧問,跪坐在地,將手搭上林辰滾燙的額頭。

“林顧問,我一直在想你說的《秘密》,雖然你一直在說要死,但卻從未放棄過,不是嗎?”

林辰沒有說話,只是躺在地上,虛弱地喘息。

端陽有些焦急,他覺得自己越發摸不清楚林辰的想法,只能試圖喚起對方的生存意志:“你之前不是說有那樣人存在嗎,你想為之堅持下去,努力撐到最後的人嗎!”

“是啊,當然有。”林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。

“是誰啊?”端陽順口問道。

“當然是我愛的人,笨蛋。”林辰淡淡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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